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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幸之事(3)

第三章 理想 Ideale

 

    夏天没有那么快就走远,她呆的时间尤其长。你会在五月早早就闻到她的香水味,十月,她的裙摆仍然在你的眼前晃荡。直到冷风凛凛,寒冬将至,她才挥手离去。

傍晚来临得原来越早,只因黑夜被像弹簧一样拉长了。罗维诺能感受到日落时光辉的减退,太阳开始力不从心了,它收敛了光芒,把它们当做宝贝一样留给了另一个半球。

罗维诺正像是赶着这白天变得更短之前没日没夜地作画,他对自己的创作十分严苛,每一个场景都要经过几次甚至十几次的绘制。他盯着这些画和它们的孪生兄弟们,总是醉心如看着自己儿女们。“他们不能被拆卖,我觉得他们就该放在一起被卖出去,像一束插花。贝拉。”他看着其中一幅日落说道,那是他画得最多的场景。站在他旁边的金发女孩儿上来亲了亲他的脸颊,“我真为你开心,罗维诺!这是我见过最美的画。”

罗维诺笑得像个孩子。“比费里西安诺的还好?”

“哦,你知道的,你们俩是不一样的风格,你们的画儿是不一样的美!”贝拉浅笑着回答,仿佛是小学女教师在跟一个想要夸奖的小男孩说话。罗维诺笑着抱紧了她,像他们小时候做的那样,只不过那时候贝拉比罗维诺高得多。罗维诺带着感激地把头在她的脖颈处蹭了蹭,金色的发丝揉着他的脸颊,他认得这种感觉,贝拉在他还小的时候总是抱着他。现在罗维诺只消一欠身就能抱住她,他已经是一个大男孩了。贝拉摸摸他的头发,又轻轻把他推开。“罗维,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她略带羞涩地笑了,“霍兰德回来了。他最近还在镇子里处理别的事。明天我能带他来见你!”

罗维诺展开了仅在女士面前展现的温柔笑容,礼貌地表示非常期待。霍兰德是贝拉的表哥,也是他的画家朋友。霍兰德长得高大,有着和贝拉一样的金色头发,还有一双鹰一般的眼睛。他不常说话,但一说起话来便言辞犀利。对罗维诺来说,他是个够格的艺术评论家。而且这个年轻的画家觉得,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让他为他的评论发狂却仍然心服口服的人了。

他们俩的交流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不速之客的半个身子已经进入门内,他用手背敲了敲木门,“我能进来吗?”安东尼奥没等到两人中的一个人回答,已经踏进门内。

“当然!欢迎你!”

贝拉径直走向他,给了他礼仪性的吻,但谁都看得出来她饱含热情。“好久不见!贝拉!”他稍稍往后踏了一点,跟女士分开一点距离,“我很想你!”

“真高兴听见你这么说,我也很想你!”贝拉有些局促地笑了,不自觉地用手把自己鬓角的发丝往后捋了捋,露出少女独有的粉色脸庞。“我刚从城里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来见我亲爱的朋友们,最近过得怎么样?安东尼奥?”

“很不错,作物长得不错,前几天的小猪还卖了个好价钱。罗维诺亲自谈的价。”安东尼奥转头看着从刚刚开始便有些尴尬的青年,“那可是一场胜利,对吧罗维?”

贝拉这时才发现自己忽略了罗维诺这么久,她带着歉意笑了笑,脸上的明显可见的微红尚在,这让她在罗维诺的眼中显得格外可爱。“那可是一件能好好说说的大事,我没想到你还是个这么厉害的商人,罗维。”

“我们能好好聊聊天,贝拉,你觉得呢?就去外面走走,今天的太阳已经不太烈了。罗维肯定也有事儿想跟你讲讲。”安东尼奥提议道,罗维诺在二人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

“呃……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罗维诺走上前,不作声地用自己的身体把两人分开了,然后把笑脸转向贝拉,“你可以同我讲讲你的旅途,我敢保证那比我们乏味的乡间传闻有趣多了。”

“的确有一两件有趣的能和你们讲讲!走吧,太阳快落山了,如果能够在那之前观赏到落日就最棒了,是吧罗维诺?我记得你最喜欢在东边的高坡上看。”贝拉没忘了再给安东尼奥一个笑容,“当然你必须和我们一起来!安东尼奥。”

“恭敬不如从命了,我亲爱的女士。”他稍稍欠身,行了个带玩笑的礼。

“我们最好这时候出发,不然就赶不上日落了。”罗维诺牵起贝拉的手走出门,西班牙人跟在后面,看着罗维诺转头给了他一个鬼脸。

那大概是罗维诺见过的日落中最美的之一。虽然当他看着贝拉和安东尼奥的打趣和闲谈,微妙的嫉妒在他的心底一直挥之不去。似乎只要他们俩在一块儿,罗维诺就会变成一团空气,但他们的话题有一大半是这个可爱的男孩的。贝拉谈着他们俩小时候的事情,虽然她尽力把罗维诺描述得非同一般的可爱,但仍然免不了讲一些有趣的糗事。安东尼奥的评论词汇非常有限,“可爱”和“有趣”被他咬在嘴角久久不肯松开。罗维诺走在他们后面,逐渐从他们二人的对话中淡出。

当他再回过神来,眼前二人的话题已经难得地远离了他。贝拉像是和安东尼奥相识了十几年一般和他谈起有关女孩儿之间的琐事,而安东尼奥耐心地聆听着,时不时奉上灿烂的安东尼奥式笑容。后来一阵子,她不断抛出问题,安东尼奥则是每次都回以风趣的答复。他们俩之间达成了一种奇妙而合适的和谐。罗维诺站在他们后面,一步一顿地走着。他无心去听这二人的对话,他把视线洒在远方。而就在这时,通过这两人之间微小的间隙,落日爆发出今日最后的华彩,它给这两个年轻人笼上了金纱,几束光从他们给彼此留出的空隙中恰到好处地穿过,钻入罗维诺微微睁大的眼睛。如此惊艳的场景,作为画家的罗维诺已经迫不及待地将它记录下来,而作为罗维诺的罗维诺则试图抹掉那一刻的记忆。一股如针刺的妒忌从五味杂陈中被提纯而出,深深刺痛了这个年轻人的心,它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地扎了他一下。看哪这两个人,般配到落日都似乎在给他们举行婚礼。

而那种感觉仅仅在一刻达到巅峰,在超出了阈值,并鼓起了一股笼罩在他心上的烟云之后,它消失的无影无踪。

罗维诺咬了咬他起了干皮的下唇,把那烟云暂时拂去。安东尼奥和贝拉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转过头来和他谈话。

“为什么不讲讲你的画呢?罗维诺。我相信霍兰德一定会为你的进步惊讶的。”贝拉走过来挽起他的手,把他拉到她和安东尼奥之间。

“霍兰德?他是?”安东尼奥问道,好奇的绿眼睛盯着罗维诺,似乎在等着他的回答,但被贝拉抢先了。

“他是我敬爱的表哥,在罗马做画家经纪人,偶尔也会画一些画。罗维诺和我还有他一起长大,他就像他的哥哥。”贝拉说道,“不过我倒觉得他们俩更像是表亲。罗维和霍兰德总是谈一些我不太明白的事儿,什么艺术啦,油画啦,新流派啦。我一概听不懂。”

“他明天会来吗?来我们这儿?那我得做好接待大人物的准备。”安东尼奥说道,罗维诺用一个皱眉给他的玩笑评了个低分,“说说他是什么样的人,贝拉,他和你长得像吗?”

“大概有些像,我的家人觉得我们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罗维诺你觉得呢?”贝拉特意眨了眨她美丽的绿色眼睛。

“贝拉,你比老是绷着张脸的那家伙好看多了。”罗维诺笑着对她说。

“别太刻薄,罗维诺!”

“我也觉得你很美!别太谦虚,贝拉。”安东尼奥附和道,贝拉带着微笑抬眼,迎上他祖母绿的眼睛,一抹绯色违背了她的意志,升上脸颊。

“我们可以继续走下去,沿那条小道回家。”罗维诺打断了他们俩的对视,他已经有些烦躁了。贝拉走到他的身边,安东尼奥走到他的另一边,但他们俩的对话却仍然持续着。

还好夕阳永远挂在那里,供他凝视。

 

 

 

安东尼奥把牛赶进棚子,夏天的热气熏得他的后背生出一层汗垢,这让他感觉闷湿难耐。他摘下草帽,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一群新生的小鸡在他脚边叫着,其中有几只胆大的甚至啄了他的鞋几口。安东尼奥把它们和母鸡一起赶进它们的窝。干完这一切之后,他回到屋子旁。安东尼奥全身是汗,燥热难耐,顺手摘下草帽扇风。

日落即将开始,但是罗维诺却不在篱笆上等着他。

他推开门,踩出脏兮兮的脚印。心想也许是罗维诺太过醉心于创作而忘了去和他一同欣赏日落。他踏着最轻的步子,往罗维诺常呆的地下室走去。

“……一点灵感,而不是去追求色彩的感觉……”一个低音这么说道,声音中有着不容抗拒的权威。“你的色彩还是和以前一样,罗维诺。”

“真高兴听你这么说。霍兰德。”罗维诺竟不似平常般粗鲁,他语气平缓,措辞有礼。安东尼奥惊异于这一改变。

“我也收到过不少你弟弟的消息,罗维诺。他很成功,再坚持几年就能得到稳定的资助。”那个声音继续平缓地阐述着。

“这也不能不算件好事,不是吗?”罗维诺虽然用了平稳的语气,但仍然能让人尝出这句话的酸味。

“我要和你谈谈你的创作,罗维诺。”霍兰德说道,“你对色彩的敏感度的确是很惊人,但你的功底完全不够。你很少注意细节的刻画,你的线条也不好。你的确为了你的家族牺牲了继续学习的机会,我欣赏这一点。”他顿了顿,仿佛在酝酿些什么。“但是你要知道,这样的画很难卖出去。在大众的眼里,这些和涂鸦差不多,甚至比涂鸦更差。”

“我只能说这是你学习经验不够的缘故,罗维诺。我很抱歉,我觉得你不适合以画画为生。”

安东尼奥在听见那个形容之后,已经准备好了千百种反驳之词,但是他们都卡在了喉咙里。他知道他的出现只会让罗维诺更加难堪。暴怒依附在他干渴的喉咙中,不断震荡。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安东尼奥屏住呼吸听着罗维诺的反应。地下室中传来一声叹息,那是罗维诺亏损了全身的力气发出的一声叹息。他的喉咙好像被空气结成的刀子划了一下,安东尼奥能从气流中闻出血腥味。

“我明白的。”罗维诺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作为你的朋友,我必须提醒你这一点。”霍兰德的语气放得更缓了,“如果瓦尔加斯老先生还在,罗维诺,你完全能继续学习,并成为像费里西那样的画家。”

“但是可惜了,你没能继续学下去。现在你似乎走上了一条歧路,我的朋友。”霍兰德惋惜地说道。“这种事情挺常见,在一个家庭里,天赋只能集中降临到一个孩子身上。”

气流中的血腥味没有淡去,他随着罗维诺的呼吸声的变缓而更浓了,安东尼奥紧锁眉头,恨不得下到地下室去和那人大吵一架,当然,大打一架也不是不可能。他居然从他心里的溶液中尝出了一丝悲伤和绝望,仿佛他和罗维诺心灵相通,后者被扯碎的理想的碎片正沿着他们俩之间连通的管道流至安东尼奥的身体中。他愤恨得不行,却没法做些什么。

他知道他必须阻止霍兰德继续说下去,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直接把他扔出去。罗维诺当然不会让他那么做。但没人能阻止安东尼奥。

但是所有语言和行为上的冲动都在安东尼奥看见罗维诺抬起的脸庞时化为乌有。他琥珀色的眼睛仍然是那么明亮,但那周围有一圈糟糕的淡红色,他的鼻尖现在像颗苦味的樱桃。安东尼奥能够为这张脸打倒霍兰德一百遍。

“你在对他说什么?”安东尼奥对着那个陌生人大吼。“你又知道些什么?”

“这位是……?”霍兰德皱了皱眉。安东尼奥盯着那双刻薄的酸橙色眼睛。罗维诺说的对,他和贝拉一点也不像。

罗维诺似乎是在这时候才回过神,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半张着嘴唇说不出话。如果他不清清嗓子的话,他哽咽的嗓音会暴露一切。

“安东尼奥,出去。我没让你进来。”他带着鼻音说道,好像是感冒了。

“他完全是在信口开河!你不能相信他!罗维!”他攥着拳头朝罗维诺说道。

“别逼我和你打一架,杂种。”罗维诺提高了音量,但听得出来力不从心。“出去!安东尼奥!”

 他愤怒的语句刚刚消散,那个西班牙人便要张口辩诉。恰巧这时,始作俑者起身打算离开了。

“我得走了,罗维诺。”霍兰德这么说道,站起来,没有看安东尼奥一眼就走上了阶梯。安东尼奥斜睨了他一会儿,罗维诺则是低下头去,尝试找回自己已经流失了大半的力气。

门被带上了,这好像宣告了些什么似的,罗维诺抚着自己额前的头发重新坐下,双手抵住额头。他半张了张嘴唇,但没能说出什么。

安东尼奥站在那儿,仿佛是一尊能呼吸的雕像。

“……”

把脸蛋藏起的青年流下第一滴泪。他的语句连同眼泪一起坠落。“我知道霍兰德会这么说,我不该再画下去了。我现在除了该死的庄园之外什么都没有……而且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管理土地,我事事都在依靠你……”

   “但是你不可能永远这样傻呆着……你也会走,去找个姑娘生一窝孩子……我必须做好自己打理庄园的准备。该死的。”

“在那之前,最应该戒掉就是绘画。你也听见了,我永远没法画出什么来的。费里西已经有了我想要的天赋,就算是我的父母也没法把他的抢来给我,是吧?”

罗维诺说完抬头的一瞬间,他的眼睛已经溢满了泪水,而当那层液体掉下的时候,他迎上的是一双悲伤和愤怒的眼睛,祖母绿不再闪耀光芒,拧紧的眉头让他脸上的怒火表露无遗,但抿紧的嘴唇显示了他无法遏制的哀伤。谁会选择去让这样一张脸庞陷入更糟糕的状态呢?

安东尼奥自己这么做了。

“为什么…?罗维?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怎么能糟蹋上帝给你的天分?这样天理不容!”

“安东尼奥!听我说完!”罗维诺提高了声调,“我的天赋根本不算什么,也许它在你蠢得要命的脑子里已经登峰造极,但我的弟弟才是真正的天才!他能够得到法兰西学院所有导师的赞美,不出意外马上就能够找到资助人!他那操蛋的脑袋里有着好得要命的绘画感觉,而且技巧非凡!我有他的画,你一比就知道我是个多么悲哀的蠢蛋!”

他说完之后,顿觉嘴里愈发口干舌燥,喉咙发疼,“而且我要供养他,该死的,我不能那么自私!我不能让父亲和母亲知道我正在挥霍钱财在自己蠢得要命的私欲上。”他看了一眼自己的画笔和颜料,喘着粗气转过头来。几滴眼泪顺势掉落在起灰的地窖地面上。

安东尼奥已经能感受到一个可怕的念头正在他的脑海中盘旋,罗维诺走向画架,把画到一半的日落图景拆下。颜料没有完全干透,它们粘着在他的手心和腕部,仿佛是入殓时沾染在草地上的尸液。

赌气的脚绊倒了木头画架,接下来,画框们遭了秧。没有干的颜料蹭在他的裤管上,拉出几条印子。他的靴子蹂躏着他曾经视作珍宝的色彩。仿佛是一只狼爪在割裂花瓣。

就在他想要毁掉更多画作的时候。罗维诺被安东尼奥阻止了,他挡在那些画面前,习惯带着笑容的脸现在怎么也不可能展现微笑了。他站在那里,用身体挡住了罗维诺的行动。

罗维诺已经停止了流泪。他差点要挥起拳头给安东尼奥一拳。但是下一秒安东尼奥就紧紧抱住了他,这不是代表着友善或是礼貌的拥抱,安东尼奥仿佛是把肌肉收紧到了最大限度地抱着他,仿佛他是一抔即将流失的泉水。

被抱在怀中的青年现在只能听见空气微微震动的嗡嗡声,当他的身体被微微松开之后,他已经丧失了更多的力气。哭泣、愤怒、无法言语,它们让他现在像是一个昏昏欲睡又极度清醒的人。他似乎是要向后面倒去了,但是安东尼奥扶住了他,他半睁着的眼睛随即迎来了黑暗,他意识到自己没有闭眼。更明显的证据是,一个柔软的触感出现在了他的嘴角。

一个颤抖的吻,一个因为颤抖没能找对位置的吻。

他失去了更多的力气去体会震惊、尴尬和愤怒。不知道是因为哪一方的轻微移动,他们二人的嘴唇重新定位,正确地找到了彼此的中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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